在三十歲那年,她在誠品書店遇見他。
因為一場雨,她拿錯了他的傘,深藍色。她往公車站牌方向走著,一個大男孩在她身後用書包頂在頭上,她站在公車站牌下,他也是,她看了他一眼,他與她對望,對她投以無可奈何的苦笑。
她上了506公車收起深藍色的傘後,發現在透明的收縮雨蓋上寫了個誠字,
她心裡一驚,糟糕拿錯傘了,此時公車已啟動,她沒有選擇的餘地,只好拎著別人的傘回家,她懊惱的神色寫在臉上,旁邊的大男孩卻又衝著她給了一個微笑。
男孩一身溼,除了頭髮以外,他的T恤從淺藍變成深藍,牛仔褲也從泛白藍變成了水藍,她無心理會他的一身藍,她只是想著那支深藍的誠,是不是也會像身旁的大男孩一樣
從公館到天母,一段不算短的距離,二段票的價錢,公車上的人來來去去,她從無座到有座,大男孩仍然在她二步遙的距離拉著吊桿若有所思的站立著。
雨終於緩了下來,不再像剛出書店那麼滂沱,她在中山北路六段下了車,撐著傘,誠字又被收到最上端,男孩也下了車,書包也揣在頭上,同一條人行道上,他們一前一後的走著,轉進巷口之後,男孩仍轉進同一個巷口,這時的她有些心慌,開始想著各種可能性,轉進家門前的最後一個巷口時,她終於忍不住的停下腳步轉過去,盯著也同樣停下腳步與她對望的男孩。
「你…你為什麼要一直跟著我」她深吸一口氣壯膽似的問,
男孩放下頂在頭上的書包,抱在胸前:「我…….」
她看見書包上右下角的誠字,彷彿明白了一些事。
她晃了晃手上的傘:「你是這傘的主人」
「嗯」他點點頭靦腆的笑了起來。
「你怎麼不告訴我呢你一開始就知道我拿錯了吧」她走過去幫他撐著傘。
「我想雨下的那麼大,我若要回我的傘那妳就得淋溼了,所以我就跟著妳,等妳回到家,我就可以要回我的傘了。」他對她笑。
她笑,這世上居然有這麼單純又善良的大男生。
「你住那我開車送你回去。」
「景美。」
「什麼」她驚呼,不可置信的望著她面前衝著她笑的大男孩。
那是一段不算短的距離,從天母到景美。也就是說他坐了反方向的公車,一路跟隨她到了天母。
「我沒想到妳住那麼遠,既然都上了公車了就賭下去了吧。」他說。
「唸台大」
「嗯。」
她握著方向盤,搖搖頭笑著:「看來我得對台大的學生刮目相看。」
下車前,她給了一張她的名片:「以後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記得打電話給我,我必需要還你這個人情。」
「好!我會記住。」他對她揮揮手,看著她駕車離去。
憑著名片上的E-mail位址,他寄了一些小品文章與信件給她,他暱稱她小雨,因為相識的那場雨,她叫他阿誠,因為雨傘上的誠。
(嗨秋高氣爽,上陽明山走走如何)
這是他給她的電子郵件內容,這是這一個月來的第五次邀約,從看電影到吃飯她沒有拒絕過他,一次也沒有。
「嘿你有駕照吧」
「有。」
「在台北開過車」
「開過阿姨的,我小阿姨住台北。」
「那,你來開。」她對他笑了笑,推開了車門,走到駕駛座旁的位置。
「真的」他重覆的問。
「真的」她笑
他駕著她銀色的TERCEL往仰德大道直駛而去,握住方向盤的掌心仍感覺得到她手心的餘溫,他喜歡這種親近她的感覺。
在海芋園她的長髮吹拂在他的臉上,他沒有閃躲,他緊挨在她身後,任由她的髮絲拍打在他的身上,他喜歡親近她的感覺,以任何的形式。
在通往七星公園的石階上,他們奮力的往上爬。
她不愖滑了一下,他敏捷的伸手一把圈住了她。
「謝謝」她轉過頭對他說。
「我牽妳,妳好像快體力不支了。」
她笑,沒有拒絕他牽她的手。
「如果我弟弟還在應該也是像你這樣子吧」在涼亭裡,她對著他說。
「妳有一個弟弟」
「對,不過,他十歲那年過世了。」
「喔為什麼」
「我帶他到河邊戲水,我跟同學玩的愉快,忘了他,等我發現,他已經溺水了,送到醫院已經回天乏術。」她微仰起頭幽幽的說著,淚水晶亮的在眼眶裡打轉。
「對不起,讓妳傷心了。」
你小我七歲對不對跟我弟弟一樣,如果他還在,應該就是像你這個樣子吧,高大又英俊。」她笑著望著他。
「我可不想當妳弟弟。」他對她說。
他想親近她,可是他明白,他要的不是這樣的姐弟關係,她對他來說是女人,一個成熟吸引他的女人,不是姐姐,是女人。
「妳不會喜歡年紀比妳小的男人」他問。
「沒想過。」
「那妳是可以接受的吧」
「不知道,我從來沒跟年紀小的男生交往。」
「那,妳現在試試吧」
「現在」
「嗯!妳跟我。」
「不行」她笑。
「為什麼」
「我有對象,他下個月會回台灣。」
「妳曾提過的那個四十歲的男人」
「嗯」
「妳很愛他」
「這個我不想回答。」
「妳跟我在一起的時候,很快樂吧」
「嗯」
「那,給我機會,讓我証明我比較適合妳」
「你很好,但我不能這麼做。」
「那我要求妳現在要幫我這個忙,妳說過我有需要,妳一定幫忙。」他很堅持。
「你確定」她問。
「嗯」
「好,那我給你三天的時間,做你三天的情人。」她說。
她請了三天特休,他曠了三天課。
在澎湖的白沙灣海灘上他牽著她的手走在細軟的白沙上。
他緊緊的扣住她的手指。
「感覺到什麼」她望著他問。
「幸福」
她笑。
夕陽餘暉灑在銀白的沙灘上,她的頭挨著他的手臂。
「妳會選擇繼續當我的情人嗎」他問。
她抬起頭指著西沈的太陽:「你問它吧」
「妳故意不回答我。」他抓住她指太陽的手。
「明天回台灣後,我會告訴你。」
「會是好消息吧」
她笑而不答。
連續二個夜晚,在離島的澎湖飯店裡,他們共床共枕,可是他沒有輕薄她的念頭,他讓她靠著他的肩入睡,他輕輕的把她擁在懷裡,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入睡。
回程的飛機上,當飛機劃破台北的天空準備降落松山機場時,
他忽然問:「妳會給我壞消息的是吧」
她望著他,慢慢的溼了眼眶,不作聲響。
他伸手摸了她的臉:「沒關係,我相信妳是喜歡我的。」
出了機場後,她放掉了他的手對他說:「曾經是情人,就不能成為朋友,你明白吧」
「一定要這樣嗎」他問。
他明白,他沒有選擇的餘地,她從現在開始會躲他。
「跟我在一起快樂嗎」
「嗯,很快樂,非常。」她說。
「那…究竟為什麼」
她低下頭嘆了口氣:「你,太年輕,是我無法承受的,讓我想起我小弟,你明白了嗎」
他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那麼期待自己可以變老,那麼痛恨自己的青春年華。
「如果三十二歲那年妳還沒結婚,那再給我一次機會,我們再試一遍,我們會是很相配的情人,妳答應我好嗎」
「嗯」她點點頭。
二年來,他們之間沒有再聯絡過,連E-mail也沒有,就像斷了線的風箏,憑空消失。
她沒有嫁給美國回來的男人,她上了阿誠的個人網站,找到了他對她的思念,可是她沒有給他音訊,她知道他已經研究所畢業又唸了博士班…….。
今年她就要過三十二歲生日,在三十二歲生日的前夕,她想起那個小七歲的男孩。在生日的前一天她打開電腦收e-mail,發現署名阿誠的信~